“说来说去，你也只是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，知道了吗？”老爷子长叹一声，“真要是销毁了诺亚方舟AI，飞船日常运作的事可就难办了。到时候人类和自取灭亡也没有什么区别，所以你不要觉得这是什么好事，巴不得AI叛变人类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我重重地点头。都这危难存亡关头了，我也严肃看待。
起码，我活下去的一切，都是眼前这些心焦力竭的人为我所争取的。
因为抱有如此信念，我在科学院的进步有如神助。或许更多亏了我每天都能比别人多支配8小时的时间，宇航员的专业培训我只花了2年就大功告成。
不得不说，环境造就人。当你生活在死气沉沉的小公司里，和你相争的人都在为几十几百的零钱挣破头脑，那你的眼界也只会放在那些蝇头小利上。
我很少再会对钱、名气、物质夸夸其谈。李老爷子带我入天文学的大门，起初只是为了应付任务，后来只要天气允许，我的闲暇时间都会用来看星星。
与人类已知的最大恒星相比，太阳简直沧海一粟。而正如我当初和赵倩倩在星空下所说那样，现在照射在我们身上的阳光，或许早在人类历史诞生前就已形成。光从太阳表面到地球只需要8分钟，但光子从太阳内部产生到达太阳表面却需要百万年之久。
在天文学上，一切阐述时间的词动不动就会涉及到上万、甚至上亿年。一开始我还会因此感到震撼，但是了解到后来，逐渐就演变了一种莫名的安心。在钻研星星的过程中，时间反而因为跨度过长，仿佛停止了流逝。人类即将面临的末日被无限缩小，在太阳的一生——不，甚至只是地球的一生，都不过是打个喷嚏的间隙而已。
宇宙自有宇宙的规则。人类什么也改变不了。也无需去改变。
这便是我真正安心的理由。
顺带一提，赵倩倩后来留在航天部成了詹宇的助理之一。
她之前和我提过几句，无非闲着无聊浑身发霉，于是想法设法找了点活干。起初她只是干杂务的边缘人物，差不多就是收拾收拾东西，打扫下卫生——尤其是当初我和她一起坐过的那片小公园。
这点和我妈有点像，她总是闲不下来，无时无刻不想找些东西填满自身。就算赵倩倩打个杂，她也融入不了科学院，同时科学院也不会付她一分报酬，无论是人情还是利益上，她都赚不到任何东西。
或许她只是不想表现得自己像个吃白饭的，当然关于这一点赵倩倩也苦笑自己是自作多情，科学院根本不可能因为多养一张嘴就看低赵倩倩。
老爷子却就此发表了他独特的看法。他问我明白资本主义最罪恶、最恐怖的一点是什么吗？
我当然不清楚，我连大学教的马哲、毛概都忘了一干二净，更别提所谓的资本主义了。
“我们从小就被教育劳动最光荣，一旦不劳动，就会感觉虚度光阴。像赵倩倩这样的年轻人有很多，没有人不喜欢偷懒，可他们就算内心煎熬，也要鞭策自己继续劳动，无论是体力活也好，脑力活也罢，只要在干活，他们的良心就能好受一些。”
“实际上，这种观念却是从资本主义中诞生的。眼下赵倩倩明明可以不用工作，可是空闲下来她就会认为自己虚度光阴，感觉良心受到谴责。你不觉得这是种很病态的思维方式吗？没人喜欢工作，却总是要逼迫自己不断去工作。”
关于老爷子的话我思考了一番，在这种深层次的思想上我确实没多大建树，思忖半天才反驳道：“可是，赵倩倩总要养家糊口。不工作哪来的钱？”
“是的，这就是资本，”老爷子笑了，“你想想这社会，哪怕真的不工作，偶尔赚点小钱，你会饿死吗？非但不会饿死，用空闲出来的时间陶冶情操，你的生活反而会更有滋有味。是资本让我们学会追求更奢华的生活，但是在资本之下，我们能做的永远是追逐资本，至死方休，这才是劳动最真实的面貌。”
我听得头大如牛。老爷子眼界宽阔，见识非凡，就是想法总是太偏激了，又是支持温室效应，又是把劳动最光荣与资本主义相挂钩。兴许他真的有超越时代的卓识，但冲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劲，我猜早晚有一天我要先被他吓死。
赵倩倩不论是出于何种理由帮科学院做杂活，她又到底是不是受资本主义驱使，这都不是我关心的事。我只关心赵倩倩过得好不好。
没过多久，赵倩倩成了科学院的助理。
詹宇的助理。
这位航天部部长不知抽什么风，看上了赵倩倩，直接提拔她做了助理。那天赵倩倩兴奋地一整晚没睡觉，这还是近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人陪我通宵。我们就着花生米和啤酒，畅聊至天边泛起鱼肚白。
航天部部长的助理，这职务属实不小。要是给我近几年发生的所有事情排一个离奇程度，我获得永生的超能力排第一，地球之死人类逃亡宇宙算第二，赵倩倩一个工作经验连两位数的一半都没有的人，居然能突然提拔到这个位置，离奇程度差不多可以排第三了。
不过说到底，这是件好事。
我从不追究好事。
因为提前完成宇航员训练，航天部作为奖励，特此批准我外出一天。詹宇也同意了，放赵倩倩和我一块溜到外面散心。我猜测詹宇把赵倩倩放自己身边当助理，可能也存了感化她的心思，让赵倩倩潜移默化地站在科学院这边的立场，出去之后不乱说话。
和我们同行的还有李闻仲，以及一众潜伏在周围的便衣保镖。按照协议，我现在还是没有普通公民的人身自由权，更不可能像电影里一样，偷偷摸摸把这些监视自己的人全甩掉。真要是做出这种事情，他们会直接把我当嫌疑犯张贴出我的肖像在各大媒体网站上，就算我有心辩解，那些平民老百姓也不会相信一个联邦通缉的罪犯。
当然，我也没那么不知足，满打满算就一年时间，能够出来最后看看这个世界，陪朋友父母再过一段日子，这已经是我所希望的全部了。
我轻叹一声将繁杂的思绪吹远，望着冷清但仍有人情味的街道，淡淡微笑。赵倩倩的表情和我差不多，她也是好不容易重见天日，怨念早就消散，就当历练了两年。事实也正是如此，在科学院她见识了不少东西，更别提跟在詹宇身边，学到了更重要的经验。
李闻仲很识相，没打算当个电灯泡，跟在我们后面一句话也不说。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徘徊了半小时，科学院送我们的落脚点，在原先工作地方的附近，不过当初一直忙着职场那点活，连这街边都从来没好好逛过，再加上关在科学院两年，周边的一切事物竟意外得新奇。
逛街自然少不了小吃，寻找美食的过程中，赵倩倩突然转变了话题，“话说，你离开之后，什么时候能回来？”
上一秒我们还在聊漫威电影系列中，哪部电影的主题曲最经典，我认为是《银河护卫队1》里星爵母亲留下来的那盒磁带，赵倩倩认为是《蜘蛛侠：平行宇宙》片头小黑蛛耳机里的那首歌。
“离开？”我怔了片刻。但很快反应过来。她从来追究过我为什么会被联邦征召为宇航员，可这不代表她一点也不好奇。
越是严密的看管和保护，越能引起人的逆反。赵倩倩兴许早就等着真正自由的那一天，期待真相大白。但好不容易过去两年，重归平静正常的人类社会，她心底好奇的思绪被彻底勾起来了。
我很想开个玩笑糊弄过去，然而面对赵倩倩我总是不自觉地认真，“没人知道。也许你还活着的时候，也许几百年后，也许人类灭绝我也回不来。”
“别开玩笑，”赵倩倩还是当成了玩笑话，嗔怪地看了我一眼，“你不回来的话，你父母怎么办？”
“……”
女人果然都喜欢问送命题。要是李闻仲，我连个白眼都懒得翻给他看，可赵倩倩不同，而且她也不知道真相，我只好苦涩地笑着，希望用沉默来打消她的好奇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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